三仙镇南依秦岭,北临渭河,地处八百里秦川腹地,距省城西安只几步路程,民国年间陇海铁路就已傍街镇而过,可谓之通衢要道。在更早年间已经是人口兴盛、店铺林立,算得上关中一带有名的镇街了。后来随历史变迁缘故,商贾尽作鸟兽散,门前冷落车马稀,三仙镇也确实消沉过一段岁月。不过时至今日,三仙镇又重现昔日繁华之景,现代的繁华已经比旧时的繁华高出许多个档次了。
      三仙镇历来也出名人,三教九流,各领风骚。三仙镇有个传奇人物,叫瞎子蛮叔,其实蛮叔是半瞎,左眼看不见了。说起蛮叔瞎眼的缘由,那是老一辈人百说不厌的典故。蛮叔年轻时,大概也就是二十浪当岁左右吧,在镇街里是出了名的冷娃,一身蛮牛的力气、一副蛮牛的脾气,镇里人为其取名蛮娃。可有一样,蛮叔,也就是当时的蛮娃,蛮归蛮,但讲理,横归横,但看人,不捡软柿子捏,专砸硬核桃吃。


     话说一次正遇镇街集市,熙熙攘攘的摊贩中,有一个卖自家辣椒面的姑娘,长得格外俊俏水灵。也是合当有事,镇街里一位皮货商的二公子,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弟、花花太岁。一遇集市,常带几个闲人,在街上晃荡,吃拿卡要,滋事生非,实实的恶人也。这日正在街市晃荡间,一眼瞅见卖辣椒面的姑娘,顿起邪念,借口买辣椒面,趁机纠缠不休,诬称姑娘的辣椒面溅进了他的眼睛,威胁姑娘要么赔他眼,要不就陪他人。满街众人慑于花太岁淫威,无人敢上前与其理论。可怜姑娘平白遭此恶人欺凌,孤单无助。正在危难时刻,蛮叔,那时的称呼还是蛮娃,恰巧经过,得知事情原委,一股蛮气,直冲脑门,一把豁开围观者,挡在花太岁和姑娘之间。其实蛮叔和花太岁两人在镇街也算互闻其名,只是从没打过交道,今日相见,一方依仗人多势众,一方则是专砸硬核桃的主。一语不合,争斗升级,眼看要演变成一场血拼之势。忽有风起,恰恰把辣椒面吹进蛮叔眼中,本来用水冲一冲也就没事,可蛮叔性子急,使劲用手揉,越揉越辣,越揉越痛,加上正和人恶斗,顿时间怒从心头起,气向胆边生,性急之下,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只见蛮叔一把抓起旁边篮子里的辣椒面,发狠朝左眼塞去,一声大吼:“狗日的!我叫你辣!辣死你!”。那场面,那阵势,惊动鬼神,吓煞凡人。一街众人一声惊呼,个个失色。花太岁虽属恶人,但也就限于平日欺压良善柔弱而已,何时见过如此场面,早已和帮闲们溜之大吉。可怜那时医疗技术简陋且缺乏,延误医治,硬生生辣瞎了蛮叔左眼。不过对蛮叔来说,这是个悲喜剧,老天爷自有安排,和所有听到这个典故的人想的一样,那个俊俏的姑娘,后来就成了蛮叔的媳妇,称呼随着年龄,从蛮嫂渐渐变成蛮婶。
      光阴荏苒,说话间已到上世纪六十年代初。三年困难时期,陕西关中这块本来算是富庶之地,那时节也是家家缺粮,村村饥荒,虽不像外省一些地方严重到饿死人的地步,但人们也差不多在生死线间艰难挣扎。其实也不是后来说的什么自然灾害,那几年倒是正常年景。关键的问题是前几年放卫星,从上到下,大小领导冒功领赏,虚报产量。地里打下的粮食都上交了公家,就这还不够,连老百姓基本活命的口粮也留不下来。三仙镇这个昔日富庶兴旺的街镇,自然也不能幸免。洋槐花、榆树皮、玉米芯等,凡是能想到的、能下口的都吃遍了,到最后连这些也没了,又不许人们出外奔个活口,诺大个三仙镇,像奄奄一息的待毙之人,眼看着剩不下几口气了。


      那是春夏之交、青黄不接时节的一个昏沉无力的后晌,三仙镇突然响起一声炸雷,瞎子蛮叔、其实那时称呼刚从蛮哥演变过来没有多久,干出了一件大事,天大的事,惊天动地的大事,前边说过,陇海铁路傍三仙镇而过,每日里有火车东来西往。就在那个后晌,蛮哥、也就是蛮叔把一列从东往西开向省城西安的火车硬生生给拦下了!蛮叔拦火车这件事情,在当时是天大的事件,吓傻当地县官,震动西安省城,惊动北京中央,
      关于这事的曲折,长话短说,只拣要紧的叙来。当年困难时期,三仙镇人在饥荒中苦苦煎熬,想出外奔个活路,可偏偏上边不准人员流动,早晚有民兵把守各处路口,眼看着是坐以待毙了。三仙镇见过世面的人多,脑子比一般乡下人活络,于是开始偷偷私下串联,商量如何找寻出路。商议结果,请镇上有名的文化人写了一份给政府的“请愿书”,期盼政府能发放救济口粮,解救成千口老幼饥民于危难之中。 “请愿书”字字滴血、声声泣泪,末了几百户家庭,每户一名男丁,咬破食指,按下血手印。有一户丈夫在外地工作,家中唯一的男丁就是女人怀中不到一岁的婴儿,母亲忍痛扎破儿子的手指,在婴儿撕心的啼哭和母亲的泪如泉涌中,也按下了那个小小的手印。几百个鲜红的血手印,触目惊心,意即祸福与共,事成则罢了,事败则哪怕天大的祸事临头,也甘愿挺身承当。 “请愿书”既成,但如何送达政府,却成了天大的难题。当下的政策就是各级政府制定的,前去申诉,不啻等于自投罗网。就在一筹莫展、万般无奈之下,瞎子蛮叔把按满血手印的“请愿书”往怀里一揣,只说了句:“等我两天!”。两天后,就发生了蛮叔拦停火车这一惊天动地的大事件。
      关于蛮叔如何拦下火车,因为没有其他亲眼目睹的见证人,所以流传好多种说法:有人说蛮叔站在铁路中间,手里摇着一面红旗,火车司机远看像一团燃烧的火焰。这个说法也有依据,蛮叔当时是基干民兵,出人镇街自由,传说中那面红旗还是民兵突击队的;有人说蛮叔穿一身白布孝服,火车司机远看像骑着白马的将军,这个说法也能说通,那意思就是蛮叔身穿白衣,怀揣“请愿书”,以命相搏,此一去就没打算留后路;也有的说法绘声绘色,说当火车司机发现蛮叔时,一面拉响汽笛,一面紧急制动,火车汽笛尖利刺耳,车轮和铁轨火星飞溅。眼看火车迎面而来,蛮叔却一动不动,反正信不信由你,传说中火车硬生生就停在距离蛮叔不到一尺远的地方。


      火车被拦停后,蛮叔被乘警和闻讯赶来的当地公安立马拿下,五花大绑,眼看就要押上警车。还是那句话,不管你信不信,说神也好,说奇也罢,反正神奇的是巧就巧在火车上刚好有一位北京来的大官,他是奉中央之命,来西北各省调研当地饥荒的现状,因为各地的报告显示,目前全国饥荒的情况已是十分严重了。
      后面发生的事情,简直就像是戏台上演出的古代大戏的剧情,北京来的大官,下了火车,吩咐人放了蛮叔,亲自询问缘由,蛮叔自怀中掏出“请愿书” ,大官从头看过,最后目光落在几百个鲜红刺目的血手印上,双手微颤,眼泛泪光,长久无声。之后大官让随行统统下车,误点的火车继续前行,大官请蛮叔带路,一行人员,往三仙镇而去。
      接着镇、县官员、省城大小领导火速赶到,大官带他们一户户走访,看着空无一物的面缸、久未动火冰冷的锅灶、看着有气无力、形如饿殍的群众,大官一直眉头深锁,保持沉默,最后说了三句话,大官对群众说:“面对你们,我们羞愧无言!”然后率身边官员,面对百姓深深弯腰,长久鞠躬。大官对大小官员说:“饿死老百姓,是要上史书的。”大官对蛮叔说:“你是为民请命,英雄啊!”在当时,蛮叔拦火车那是犯了大罪,大官这一句话也是为蛮叔开罪,说给当地官员听的,不是大官这句话,掉不掉脑袋不敢说,蛮叔的牢饭那是吃定了。

      

       隔天,发放到户,三仙镇在经历了艰难岁月的挣扎,几乎在鬼门关打了几个转后,又活过来了。三仙镇的人们说北京那位大官是神仙派来的救命恩人,要不然怎么会这么巧,陇海路每天来往那么多火车,蛮叔怎么偏偏就拦下这辆火车,怎么北京大官偏偏就在这辆车上?这个像神仙一样的救命恩人是蛮叔舍命拦火车请来的,蛮叔是三仙镇人的第一救命大功臣。周围的邻县,托三仙镇的福,也领到了救济粮,救了多少人活命,蛮叔被多少人感念,那都是后话,自不必细说了。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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