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驹过隙,日月如梭,转眼间已经是西元二十一世纪了,好久没有再听到三仙镇和蛮叔的消息了,前一阵三仙镇有熟人来省城,偶然间问起蛮叔,健谈的来客讲出了蛮叔又一段惊奇事件来,这件惊奇事件又引出一段壮烈的传奇故事。
       上回说过蛮叔和蛮婶成为夫妻,实在是老天作合之意,蛮叔为人正直勇武,蛮婶可称善良贤慧,几十年间,蛮叔爱管不平事,专砸硬核桃的脾气惹事不少,亏得蛮婶的宽厚和贤德,倒也没有落下太大的风波。夫妻虽脾气秉性迥异,但家庭却出奇的和睦,如今已是儿孙满堂,各有出息了。
       话说三仙镇所在的金山县,这些年的发展,用日新月异、面貌巨变形容也不为过。过去街道不过几条,人口不到数万,眼下的景像是街道纵横宽阔,广场喷泉花坛,楼房林立、车水马龙,商场遍布,霓虹闪烁,俨然一个现代城镇的摸样。
       三仙镇紧挨城区,也早已在城市发展中融为一体了。当下,大陆各地高铁建设如火如荼,在高铁建设经过三仙镇时,需迁移一片过去的坟地。其他坟地都有主家,经政府协商,统一规划公墓用地,给付相关理赔后,都顺利迁移。唯独一座孤坟,没有主家,施工单位等不及,各种机械轰隆隆开来,正准备按无主坟清理时,蛮叔赶来挡在了坟前,不准动坟地的一棵草木。蛮叔凭几十年前舍命拦火车,救下三仙镇和临县百姓的壮举,在三仙镇和方圆四周的威望,那是无人敢于冒犯。三仙镇的头头脑脑来了一堆,说也说了,劝也劝了,什么高铁是国家重点工程呀,什么关系国计民生呀,什么要顾大局呀,林林总总,不一而足。可任你说的天花乱坠,蛮叔就是岿然不动。人们惊奇之余,有七八十岁年长者才想起似乎从记事起,这个孤坟就在这里了,人们还想起这座孤坟平时从没有看到有人祭奠,但奇怪的是每年的某月某日某一天,这座孤坟前总会看到有烧过纸钱的痕迹,几十年来,年年如此,有好事者企图弄清这个谜案,可总无所获,久而久之,人们也就淡忘了此事,今日看起来,偷偷祭奠的人肯定就是当年的蛮哥、后来的蛮叔了。
       镇领导无奈,只好汇报给县长。

       年轻的县长亲自赶来,正要开口,蛮叔说:“这事你做不了主,除非省长给个说法。”年轻的县长嘴上不说,心里直犯嘀咕“老爷子莫非说疯话,省长怎么会认得你?”
       蛮叔说出这句话后,惊奇的是,往后的事情就像当年拦火车那事一样,信不信由你,传奇事件偏偏就又发生了。后晌时,一辆黑色小车缓缓驶进三仙镇,车上来人问那位是蛮叔,众人指认蛮叔后,来人说我是省政府的,省城刘省长请您老到省城见面,一并请县长同去。年轻的县长心中七上八下,茫然摸不清头绪,看蛮叔倒是平静如初。这件事之所以令人称奇,奇就奇在到现在都没有人弄明白,看起来迁坟这样一件小事,怎么会传到省城,蛮叔刚说了:“除非省长给个说法。”话音才落,眨眼间就惊动了省长,不仅派专车来接蛮叔,连县长都成了蛮叔的随从了,这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吧。
       话不多说,三仙镇到省城,走高速几十分钟就到,车驶进省政府大院,停在省长办公楼前,年轻的县长一眼看见刘省长站在楼前,似乎在等待蛮叔,大概车进大院,秘书已告知省长。说实话年轻的县长这时候有点怯场,刘省长他倒是认识,在省上开会或省长到金山县检查工作时,打过交道,但这样进省长办公楼还是第一次,主要是搞不清状况,心里就毛毛的不踏实。
       车停稳,蛮叔和县长下了车,省长上前,恭恭敬敬叫了一声:“蛮叔”,然后扶着蛮叔进了省长办公大楼。那情形,就像一对父子般自然亲切。

 

     说到这里,估计年轻县长当时的满腹疑问和我们现在的心情一样,刘省长和蛮叔是什么关系,怎么就像亲人一样熟悉?还真是说对了,省长和蛮叔的关系,还真是像亲人一样,你道省长是哪一位?还记得当年蛮叔拦火车时,车上那位北京的大官吗。那位大官原来也是从陕西关中出去的,年轻时到北平求学,后来参加革命,算得上地地道道的陕西乡党。自从蛮叔那次拦火车后,北京的大官和蛮叔就互相惦念着了,蛮叔是感念着大官对百姓和自己的救命大恩,大官是惦念当地百姓的生计和蛮叔的侠义。因此往后两家互有往来,大官有一年回陕西,还请蛮叔夫妻到西安省城看了著名的易俗社的秦腔大戏,虽地位差异,但彼此却互相敬重。文革中北京大官蒙难,夫妻被揪出批斗,在关进牛棚前夕,大官吩咐一对儿女说:“北京难留,你们去陕西三仙镇找蛮叔,他会舍命保护你们。”后来大官的儿女在三仙镇度过了一段避难的日子,蛮叔待他们更胜过自己的儿女,过程自不必细说。

      再后来,文革结束,大官复出,儿女相继升学工作,大官的儿子毕业后进入中央部委,后来仕途几经升迁,前几年中央任命为陕西省省长,说到这里,大家已经清楚了刘省长何许人也,也自然明白刘省长为何对蛮叔如此恭敬亲切。其实,刘省长来陕西后,曾几次托人请蛮叔夫妻到西安相聚,怎奈蛮叔为人耿介,你有难时会舍命救之,你富贵时却不愿攀附,同时也是知道省长管的事千头万绪,不想多添麻烦。
       暂且不多说蛮叔和省长老少的情义,也不细说省长招待蛮叔过程,蛮叔不是来论吃喝的,蛮叔是为那座孤坟的事才来西安省城的。
       就这样,像回到当年拦火车时蛮叔对北京大官叙说三仙镇人的饥荒哪个情景一样,今日也是一个午后,在省长办公室里,对着省长和年轻的县长,蛮叔说出了关于那座孤坟一段悲壮的传奇往事。
       话说七十几年前,日寇侵略中华,一直进犯到山西黄河东岸,逼近陕西。属于西北军的国军第四集团军孙蔚如部奉命在中条山一线死命阻敌,也就是后来载入史册悲壮惨烈的中条山战役。那一战役打得真是惨烈啊,中条山战役有两万七千多西北子弟兵前仆后继、战死沙场。传说中的八百秦军投黄河,也就是刚参军几个月的一群陕西关中冷娃学生兵,子弹打光后,战死不降,跳进滚滚黄河,以身殉国。可谓魂守国土,血洒黄河,惊天动地,忠烈长存。那时蛮叔十七八岁出头,也满腔热血,参加了县城支前救护队,负责接运铁路沿线火车运来的前线伤患。那是一个血色残阳的黄昏,蛮叔在一堆伤患中,一眼看到了那张在蛮叔眼中曾是美丽如仙女,如今却惨白无血色的脸。
       那张脸,在蛮叔的心中,是三仙镇那些姑娘中最最美丽的脸。那是蛮叔觉得亲近、和善、敬重的兰姐呀!
       大家可能怎么也想不到,兰姐其实就是上一次书中提到的三仙镇那位皮货商的女儿,也就是那位不成器的花花太岁的姐姐,真是应了一母生九子,九子各不同的老话。在蛮叔心目中,兰姐是仙女一般的人物,不仅人长的好,心也好。经常给他们这些穷孩子衣物和吃的。逢到学校放假回到三仙镇,教他们这些念不起书的穷孩子识文认字。兰姐自幼聪慧伶俐,乖巧可爱,那时的关中地区社会风气早已开明,到处都建有新学堂,兰姐喜爱读书,天赋极好。当时的有钱人时兴把子女送到大城市念书,兰姐后来就去了西安省城一所女子师范学校,在学校里结识了许多进步人物,接受了许多进步思想。在敌寇当前,国家危急存亡之际,毅然奔赴前线,兰姐是战场救护,一次战役中,不幸被日寇弹片击中腹部,血流如注,等从战场救下,已是生命垂危了。
       蛮叔拼命呼喊着兰姐,兰姐艰难地睁开眼睛,认出了蛮叔,用微弱的声音说了一句:“蛮子,我疼,我要回家。”随后,任凭蛮叔撕心裂肺的呼喊,再也没有睁开那双美丽的眼睛。
      

       蛮叔跪在兰姐的身旁,从黄昏到夜晚,泪流干了,声哭哑了。关中当地的风俗是有人在外离世,是不能进村安葬的,蛮叔记住了兰姐要回家的话,拼死也要让兰姐回到三仙镇。救护队有一帮后生,和蛮叔是生死兄弟,蛮叔和他们趁着夜晚,把兰姐安葬在镇外。

      那时节,兵荒马乱,世道无常,也没有人去过多追究一座新坟。
      蛮叔一则不能声张,二则也不愿让三仙镇人知道像仙女一样美丽善良的兰姐已经不在人世。后来,世道变迁,蒋介石丢了江山,国民党跑到了台湾。再后来,几十年间,大小运动不断,皮货商两口早已不在人世,那个不成器的花花太岁潦倒猥琐的不成样子。本来,兰姐是为国捐躯的英烈,蛮叔是抗日支前的热血青年,一个应该被纪念,一个应该被赞扬,可就是因为兰姐参加的是国民党的军队,蛮叔参加的也是国民党的救护队,在前几十年那种政治气候下,蛮叔是无论如何不能讲出这段历史。因此,这个天大的秘密,这段悲壮的英烈传奇,淹没几十年间,不见天日。

       这个秘密,三仙镇的人没有人知道,只有蛮叔知道,后来蛮婶嫁过来,蛮叔告诉了蛮婶,从此蛮叔祭奠兰姐时,都是蛮婶守望。即使当年在蛮叔家避难的北京大官的儿女,蛮叔也没敢告诉。也亏得蛮婶谨慎,几十年间竟无人看破个中秘密。
      蛮叔讲完了,午后的阳光从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室内一片静默。蛮叔依然平静如初,年轻的县长和省政府秘书长的眼眶早已湿润,刘省长眼泛泪光,说了三句话,他朝着三仙镇的方向说:“中华民族的英烈,三仙镇的好女儿!”省长对年轻的​​县长和秘书长说:“历史是不应被忘记的!”省长对蛮叔说:“您老一生的守护,何其忠烈!”省长的模样、声音像极了当年他的父亲。
       隔天,三仙镇的人们终于知道了这个秘密,知道了这段感天动地壮烈的传奇故事,也知道了兰姐这位三仙镇的英烈女儿。三仙镇的人震惊了,感动了,流泪了。为自己能有这样的好女儿感到无比自豪,也为自己这样的好女儿却受了这么长时间的埋没委屈伤心难过,也再一次为蛮叔蛮婶几十年守护英烈的义举感叹赞颂不已。

       在这里,我就不画蛇添足再絮叨有关部门在知道这段传奇故事后的积极表现了,比如关于各级大小领导如何重视、指示、批示,比如关于他们如何铺天盖地、翻箱倒柜搜集查找兰姐当年的档案资料,等等等等,难以尽述。令人称奇的也感谢的是他们居然找到了兰姐当年身穿救护队服的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兰姐笑容灿烂,美丽帅气,柔美中透着一股英气。
       兰姐的坟茔终于没有迁移,兰姐用生命守护着这里的土地,三仙镇的人们也要用生命守护自己的女儿。
       你如果坐高铁经过三仙镇,会看到铁路旁兰姐的白玉雕像,兰花丛中,兰姐笑容灿烂,美丽帅气,柔美中透着一股英气。

 图片来自网络

请关注

 忆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