懒汉的鳏居生活
自从老婆死后,老懒汉以前的许多让老婆不能忍受的,被叱为“必须改掉的臭毛病”,又一样不缺地回来了。有些是根本不想也改不了的,只是在老婆面前佯装改过了的,但是在没人监督的现在,实在没有必要坚持那些好习惯而和自己过不去。懒惰、邋遢、散漫、得过且过……,这些都是老天为懒者造设并让他们乐于接受的生活方式,所以完全应该有存在的理由。一想到这些,他再心安理得不过了。老婆过世后,那种耳旁时刻有一个碎嘴婆娘的啰啰嗦嗦,还有他呵叱老婆“少烦烦”的厌恶情绪戛然而止了,他感到无比的舒坦。
在享受舒坦之余,也有一些他称之为“要命的”事情。那就是一日三餐和它的后续任务:洗餐具。于是,美其名“荤素同乐锅”便由这位懒汉首次独创并成功了。每次由一个他称作大动物或大块肉唱主角,可以是鸡、鸭、肘子或牛肉,再加上一群小配角,通常是肉丸、鱼丸、猪皮、腐皮、虾仁、粉丝等等;任选三、四样,还有就是永远不变的黄芽白菜。他听人说,黄芽白菜是极少数不用洗,丢入锅中就能煮的卫生蔬菜,还能排毒。这些大、小角色们一起快乐又和谐地蹚着同一锅浑水,翻滚着,冒着气泡;出锅时,又各尽所能地让他摸着滚圆的肚子,满意地打着响亮的饱嗝。说实在的,那个“一品锅”确实也能打发五天至一周的日子。在余下的不用对付“吃”的日子里,他活的就像脱离了红尘,置身于清平世界里一样轻松,惬意。他也知道鱼好吃又有营养,光看这小模样就惹人怜爱:细皮嫩肉的,就是再死透透,也必定睁着一对半诗半远方的眼睛,有的还微张小口,欲语还休的样子;但是鱼难伺候啊,有刺呀,难上口呀,越美味的鱼,刺就越多越细。就像现在,老婆走了大半年了,他也想摘个玫瑰啊,实在怕刺呀,越美越年轻的刺越多,消受不起,就算心中小鼓敲得咚咚地,还是不敢轻举妄动,又想到那几张数了又数也不能帮他长一丁点勇气的养老金,罢了,罢了。女人和鱼,不得入门,暂时也就只能这样了。
在懒汉的世界里,生活中必须要付出的劳动都被他视为“脱裤子放屁”。譬如,一日三餐后就得洗三次碗碟。这种既愚蠢又没有半点实惠的做法完全不符合他的个性(惰性),他就给它废除了。把当天的,昨天的,前天的,甚至前前天的,或许是更多天以前的,那些脏的杯盘碗碟全部泡在厨房的洗碗池里。它们你挤我轧的,好不热闹。有二十件一套的,十六件一组的,十二件一盒的。平时这些餐具大家庭根本没有机会碰面,交流的,多亏了他的“不脱裤子照样能够放屁”的以实践检验出来的真理站住了脚,才得以使餐具们欢聚一堂,各自抒发着走出雪藏,被重新启用的荣幸。洗碗池终究有额满的一天,但是餐具家庭中尚有几位成员还未亮相;它们当然不甘心放弃这个出头的机会。对于懒鳏夫来说,更不会厚此薄彼,它们中的每一个都必须走一个过场,才能体现出他对它们的一视同仁。后来的几位,远没有戏水池中的伙伴们那么好命,完成工作后没处去,只能把油腻腻的,带着食物残渣的面孔紧贴着桌面俯卧着,露出底部的“江西景德镇瓷器精品”几个字以求主人的关注和清洗。
淘气的小强
老婆在世时,他家也有过几个“小强”出现,但都是来踩点的,见没有什么油水可图,所以对成为永久居民的兴趣也就不大了。“是谁带来久违的呼唤?是谁留下食物的香味?”答案当然就是那些被反扣在饭桌上的久未洗涤的盘碟。蟑螂们很快就嗅出来自那儿的诱惑。于是,一次大迁徙开始了,它们如难民潮般地成群结队地涌现。
以下是他的一位邻居对它们的描述:“那简直是拖家带口哇,它们好像饿了很久了,但是没有争夺,大家都很文明。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体型完全没有像在其他人家的同类那么健壮,硕大,行动也显得特别鬼鬼祟祟,很不大方。饭桌四周边沿的贴纸有些已经破损剥落,露出里面灰白色的木屑板面,它们是从这个地方上桌的。(饭桌是多年前老婆从香港运来的,他一直舍不得丢弃)台面上有许多裂痕,每一条都是小强的食物仓库,细看内里,有饭粒、碎面条、糕饼屑、肉渣,菜叶片……。进入前,它们总是频繁地摆动着脑门前的一对触角,羞答答的模样,在确认没有潜在的危险后,才一溜烟似地进入,大啖一番之后,出来时就神气活现的多了。
触目惊心的事还有呢,桌子上有一张报纸,那邻人稍稍移动了它一下,一阵“沙沙”声响了起来,清晰的如同你站在我面前讲话。掀开报纸一看,天哪,成群的蟑螂像是被一下子端了窝的乌合之众,向四面八方仓皇出逃。看得人头皮发麻,邻居紧跟着也出逃了。为了那个可怜的老鳏夫的健康,也为了整幢公寓免遭牵连,(靠近温哥华西区海边的这栋楼,虽说有些年份了,却仍价值不菲)他向业主委员会汇报了“蜚蠊大闹✖️✖️✖️室”的事件。很快,市政府有关部门派员去公寓灭蟑螂,他家是重灾区,得到了重点关注,那是自然不在话下了。后来,业主委员会给了他一封信,措辞严厉又不失礼貌,大致的意思是:如果今后再有诸如此类的不雅事件发生,因此而导致的一切后果所产生的费用,当由懒鳏夫负全责。这下彻底没辙了,他只能申请社区的送餐服务,有时也叫些外卖,吃饭和洗碗等麻烦事算是基本搞定了,众邻居也算松了一大口气。
人鼠斗
子夜时分,他先是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是很真切,还以为在做梦。后来声音越来越响,好像是一种啮齿类动物的啃咬声。“不好了,老鼠,一定是老鼠,该死,我的花生。”想到他的花生时,他完全清醒了。靠东边的窗口下是一张桌子,他判断声音是从那儿发出来的,勉强支起半个身子,他看到从窗口透进来一抹乳白色的,微茫的月光照在桌子上一个小小的黑色身影上。身影约有十五厘米长,黑影在动作,直立,匍匐地重复,一刻不停地忙着,啃咬声是从忙碌中发出来的。他对老鼠一向抱着“鼠不犯我,我不犯鼠”的态度。对老鼠这次的主动侵扰,他还是不打算和它进行正面交锋,只要让它知趣地离开,他能安静地再次入睡便罢,大家各退一步,求个太平,况且,近日他偶染微恙,此刻安眠药性又正在劲头上。
他打开床头灯,把灯光转向桌子那边。老鼠被突如其来的灯光吓到了,它把背朝上一躬,四肢往下一蹲,既是受惊后下意识的本能反应,也是时刻准备逃逸的架势。不知是否老鼠根本没把这个病病殃殃的人类放在眼里,还是桌子上的花生实在让它不忍离去,它不走了,一鼠一人就这么对峙起来;小小的鼠眼盯着他一动也不动,尖嘴两旁的胡须轻微地颤动着“你想怎么样?”鼠好似在冷笑。他有点搞不懂了,一双鼓鼓的大眼睛瞪着那个不怕死的小东西,“你又想怎么样?”双方的眼光在互相交火中撞击,逬发出怒火、仇恨、戒备、蔑视……。“我今天输给你,我就不配做人了”,老鳏夫拎起床头的一本书,向这个不自量力的挑战者扔了过去,老鼠一窜就不见了踪影,在钻入它的藏身之处前,还不忘发出一连串示威性的,胜利者的“吱吱……”声。望着桌面上一大堆的花生壳:那花生啃的实在够水平,肉吃的干干净净,壳片却整整齐齐地保留下来,一片片壳犹如一叶叶扁舟,平静地停泊在玻璃台面上。可是,他的内心却怎么也平静不下来了。今晚,他是注定要彻夜失眠了。
“夕阳返照桃花坞,柳絮飞来片片红”
曾毕业于江苏某财经学院英语系的他,在社区老人会的一帮中国老头老太中,英文绝对是个佼佼者,便自荐当了他们的英文辅导员。连来给老人们上英文课的社区学院的西人老师都认为他无需再当此类扫盲班级别的学生了,而可以是她的助教。在英文班里,老婆过世的苦闷,落人口实的懒散习惯所带来的自卑感,都烟消云散了。取而代之的是,老师的赞扬和同学们的奉承,鹤立鸡群的感受简直太棒了!好久都没有这种腾云驾雾的优越感了。
他给那些老太们讲他的故乡宜兴和紫砂壶的故事。正像“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他相信他眼中的陶都和阳羡名壶才是最独特最美的,老太们当然更相信了。老太们中的几个,开始议论起他像谁了,这是一种最老套的评论异性美、丑的游戏。“你们看出来了吗?他像不像一个五、六十年代的电影明星?”一个胖老太说。一旦把电影明星扯进来,那就基本上和“丑”搭不上什么界了。“你说像谁?”其他几个老太对这个话题都饶有兴致,就是心中隐约有个大概,可嘴上绝对不会讲的。“你们看过“永不消逝的电波”吗?还有,“雷雨”,“早春二月”?”“你是说孙道临啊?”“不像,一点儿也不像。”二、三个老太一致反驳。好像把他说帅了,会让别人觉得自己轻佻,不够庄重似的。“反正我觉得像,而且越老越像。我看过他年轻时的照片,那时候倒不是最像。”胖老太“不经意”地把看过他年轻时相片的事抖落了出来,引得一众老太撇嘴,皱眉,摇头。
他在老人会里的出众表现和受欢迎的程度是成正比的,且有上升的势头。特别博得那些没有加拿大身份,来探亲或帮子女照看小孩的单身中老年女士的青睐。这里的奥妙明眼人都能猜出几分。那帮初时的“孙道临”的拥趸者们乐得往后退一步,在暗地里看好戏。她们都是堂堂的加国公民,管他孙不孙道临呢,绝不会“下贱”到主动向他示好的这一步,除了需要英文上的帮助,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他对她们倒是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不是不想,而是这些“片片红絮”的香浓徐娘们不合他的胃口,说到底,就一个“俗”字,或四个字,“俗不可耐”。虽说一直有摘採玫瑰的企望,但“玫瑰”二字只是被他当作女人的代名词,一个雅称罢了。他真正欣赏的是“磊落心如水,伴我忆婵娟”的水仙。很快,真有那么一盆水仙来了。
水仙的故事
她和他同是来自江苏。她来自“自古出美女”的扬州,林黛玉的故乡。那天他病了,没能去参加圣诞节的英文歌排练。老年会派了三、四个代表去他家问候,她是其中之一。在其他代表留下了寒暄和慰问品,逐一离去后,她留了下来。他们俩需要商议在庆祝圣诞的节目中一个属于他俩的合作曲目。他有一个公认的干净清亮的歌喉,她是一个有三十年教令的师范退休音乐老师。这种珠联璧合的拍挡,想必是会引起哄动的,这还是其次,关键的是:彼时任谁都不曾料到,他们的那首轻弹慢唱的意大利名歌最终会让他们的生活走进另一个轨迹。这是后话了。
商量节目只不过是一个“承前”,一个小段的过门,“启后”才是主角。俩人的心里好像老早就认定会有这么一天:从英文班的邂逅,到活动中心的互相微笑致意,从老年会踏青春游时的短暂交谈,到现在的合作曲目,从许多许多的“从……到……”的偶然和刻意,似乎都是为了今天而准备的。连她自己都弄不明白,为什么是这个人?她估计他已经听说过自己的一些事,现在她有必要向他和盘托出她的家事。她知道很多人或多或少听说过她的一些情况,她也留意到种种对她的不实评价;这些她都可以无所谓,也根本不想辩解,唯独眼前这个男人,她非常想让他了解她的一切。完全说不上来为什么?她也不想问自己为什么。“我们是同乡,我也不怕你笑话……。”她是这样开头的,好像一旦认了老乡,就有勇气接着说了。这个“启后”也就很自然地落入了话题。
六年前,她的丈夫在家乡病逝后,她第一次来到温哥华探望女儿一家。美丽的城市,舒适的环境,从小就乖巧的小棉袄,现在更是二十四小时零距离贴身,甜嘴的半子,初次见面的可爱的小外孙。对老天爷给她的所有眷顾,她感恩不尽,这种种落到她头上的幸运,她摸着良心感到,已经远远超出“如愿”二个字了。于是,她一手包揽了全部的家务,并承担起照看小外孙的重责。“我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如果我只顾安心享用这些,我的福分很快就会被耗尽的。我必须回馈,回馈我的所得,这样才是平衡。”她的语气分外恬静,平和,就像在和她的学生们讲话一样。她的“福报的消耗,回馈的必要”等一席话,对他来说都是新鲜词儿。“这个女人情感细腻,敏感聪慧,更重要的是,她懂得知恩图报和惜福。”他不禁微笑起来。
一年很快过去了,这一年她过的非常舒心。并且已经能够和别人像用讲述他人故事的心境和口吻来谈论先夫病逝的详情了。新寡时的悲哀算是过去了。女儿夫妇开始和她商谈关于移民加拿大的事,虽说这是意料之中的,如今小夫妻有付诸行动的打算,还是让她欣喜万分。归去是为了用另一种身份归来,再说她也十分挂念在家乡的儿子。对归来的憧憬是具体的:和女儿一家相守到死,为培养外孙尽绵薄之力。所以,在那个乍暖还寒的早春,她是脸上挂着幸福的泪水离开的。
两年以后,她归来了。当她把枫叶卡递给海关移民官时,移民官随意的一句“欢迎回家”让她瞬间明白了:身份的改变带给她的底气以及自家人和外来人到底是有很大不同的。她缓了一口气,继续说:“后来我才真正明白,底气是需要用财力来支撑的,自家人是要被自己的家人承认而非自己认为的。”她苦笑着,薄薄的泪水把眼睛变的迷蒙起来,心中的痛难以抑制地漫延着,使得身子微微地颤栗。她克制着,始终保持神情的安祥,柔和。“老乡见老乡,不要泪汪汪,难得叙乡情,大家要高兴。”他用这次他们二人要表演的那首歌的曲调唱出这两句话,即兴幽默了一下,同时给她的水杯里添了水,从饼干桶里摸出几块饼干给她,又用那双“孙道临”的眼睛凝视了她许久。眼睛是他最像孙道临的地方,他从来不浪费他的眼神,尤其是面对他感兴趣的女士。她喜欢这种逗乐方式,然而,她乐不起来。在这满世界都在唱圣诞歌的时候,那些欢乐的人群,抱着礼物的人们,所有这些真的都没有办法感染她,反倒更引发出和目前处境相比较后的心理反差。
“刚回来的头半年,情况和初来探亲时差不多,一切都还好。”她接着说。慢慢的,她发现女婿不再像以往那般对她献殷勤了,妈妈的称呼声也少了许多,有时明明想问她些什么事,却欲言又止。而对扬州的小舅子的经济状况显示出少有的关心,对扬州的房价也常有试探性的讯问。总之,她感到宝贝女婿的腔调变了,变得让人不能理解,变得古怪少有。后来,情况变得越发不妙,女婿常常用一种听似无意的口气对菜肴的咸淡,油水的多寡;对她因为疏忽而误穿了卧室的拖鞋跑进了厨房,对洗手间未清理干净的头发……,提出隐晦的批评。直到有一天,她无意中听到女儿夫妇从卧室里传来的争吵声,她总算明白这才是女婿种种古怪和调剔的根源。
“我最看不惯你妈的是,一碗水端不平,住在我们这里,心却永远向着儿子。”半子愤愤地抱怨。“我妈为我们的家庭尽了她一切能尽的心,力,我们只不过是多了一双碗筷的事,你这么斤斤计较,心胸小的像芝麻绿豆。”女儿寸步不让地反驳。芝麻绿豆接了球后立马攻了回去,“扬州的住房留在那里不卖,摆明了是留给儿子的,还有退休工资呢?这样做人好意思吗?”“你有本事别动我妈房子的脑筋,我愿意给我弟,不行吗?管你什么事?”看到老婆的立场坚定地站在他的对立面,火气可想而知地窜了起来,“这叫什么?往好听的说,叫作胳膊肘往外拐,说难听点,这就是吃里扒外。”女婿的歇斯底里终于让女儿尖声大叫起来,拼命制止老公,深怕他再说出什么更不好听的话来,女婿试图压过女儿的声调也相当洪亮。一场口水战在经过最初的你来我往的交锋以后正式进入男女混合的吼叫模式。在门外的老母从困惑,气愤,惊吓直至彻底昏乱。她说:“那时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一个词“Abbruciante",那是乐谱中常出现的意大利文,是提醒演奏者此时需要突出节奏的强度,意思是,“激烈的,暴躁的”。当时我的脑子里不断地出现这个词,反而把他们争吵的话忽略了,大概是气糊涂了。我不敢进去劝架,逃跑一样地回了自己的房间,关起门来,伤心地大哭了一场。”那位音乐老师哽咽着:“真没想到,唉,家门不幸啊!”他自始至终沉默着,仔细地聆听着,用温润的眼神和不断地点头告诉她“我懂,我能理解。
小两口“Abbruciante”的争吵转入冷战,且颇有长期僵持的姿态。小外孙把外婆的卧室当作铠甲,缩在里面不出来。只有老妈一个人在装糊涂,装笑脸,笑着两边说好话,笑着给两边创造和好的机会。“装幽默,装傻,说些自己都不会笑的笑话。每到那种时候,我觉得我活的真像个舞台上的蹩脚小丑,观众都没有一点反应的。演完了,回到房间又哭”。她摇着头,不无遗憾地说。那天,俩母女私下交心。女儿表示:如果丈夫还是这付嘴脸的话,“掰”是唯一解决的方法。老妈则觉得,这个万万使不得,代价太过沉重,无论他俩谁付,这个后果得归咎于妈妈。今生来世,母亲是无法赎回这个罪孽的。母亲也提出几个方案:卖去扬州的住房,钱给女婿,放弃移民身份,重归故里,外出打工挣钱,孝敬半子。这些都被女儿一一否定了。她最担心又不敢告诉女儿的其实是:“在我先生病重和去世的一、二年里,我得了抑郁症,治疗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算痊愈。近来,这种感觉似乎又在回来。我很害怕,怕万一控制不住,再次发作……,我简直不敢往下想。那种想一死了之的念头又经常占据在心,我拼命克制,我已是罪人了,不能够再连累他们了,否则就成了罪加一等了。”她低下头,再也不敢对他看一眼。“有着这般纯净心灵和姣好的容貌,心里竟然藏着对自己这么狠心的念头”。这着实让他震惊不已。
冬天的夜幕降临的特别快,转眼间到了晚饭时分。水仙花吐的苦水伴着香气,(至少懒鳏夫是嗅到清芬阵阵的)让他顿时怜惜之心大生。怜香惜玉,心疼一个人,是一种情愫的开始,他对此毫不怀疑。他留她:“在此便饭,可好?”她欣然应允,并答:“多有打扰。”他知道她指的是此刻吃饭的事,但是更情愿她能在此四个字前加上“往后余生”。不过,对此他还是蛮有信心的。他说,家中小菜羞于见人,准备打电话叫外卖。她拦住了他,转身从厨房的冰箱里拿出两个盒子,一盒是扬州狮子头,一大盒扬州炒饭,这是她来的时候就带来并顺手放入冰箱的。(心细如发的女人)老婆去世快二年了,他第一次吃到那么可心,可口的家乡菜,又是那么一位可人儿做的,怎么能不让老鳏夫心花怒放呢?趁着兴头又打了个趣:“我以为是田螺姑娘来了呢。”她也笑了:“你有那么好的福气吗?”“迟早会有。”他在心里回答。吃饭时,她告诉他,最近她搬去教会的一个老姐妹家了,那位姐妹孤身一人,又有恙在身,亟需人陪伴,尤其是晚间。“挺好的,被人需要的感觉。老是在女儿家杵着,也不是办法。现在挺好,这样挺好。”一连串的挺好,让人觉得,就目前的状况来说,她算是挺好的了。一个人能把最难堪,最困苦的处境向人吐露,一般都是那种最痛苦的时期已经过去了。临别时,他郑重地希望她:每周二次的老年活动一定要来。还有,如果有空,能否屈尊经常来寒舍坐坐,哪怕聊聊家乡话也好啊。她答应“屈尊”,但是不能肯定“经常来”。
夕阳红
圣诞晚会上,他俩合作的节目相当成功。从老翁老妪们的角度评论是:“女的弹得好,男的唱得好,真的非常好”。他们的评论和他们自身的淳朴以及语言表达能力的匱乏不无关系,可一片真心还是不缺的。对他俩而言,是“一曲叹尽梧桐泪”,如今便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了。在农历新年的庆祝活动中,作为优秀节目,他俩又演了一回。这次含义的深沉,真可谓是一次“蝶变”。他唱的每一个调都是呼,她按下的每一个琴键都是应;她的每一个音符都是问,他的每一个眼神都是答。就是这一呼一应,一问一答,把那首爱情的曲子诠释到极致,也把他们对彼此的情谊升华到臻于完美的境界。她迁入他住所是十个月以后的深秋了。那天刚好是他的生日,她带了一盆水仙送他。她把它放在落满余辉的窗台上,悠悠芬芳,满室生香。